刘贺大墓:隐藏着惊艳世界的纺织品天堂
王金中
海昏侯刘贺大墓考古发掘五年来,始终未见发现各种纺织品以及完整衣物的报告,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遗憾。然而,海昏侯墓中到底有没有纺织品特别是享誉中外的丝绸?有没有汉代的各种服装特别是贵族穿戴的豪华服饰?本文尝试根据海昏侯墓已经出土的竹简、木牍上的残留文字,参照历史文献的记载和考古发掘的成果,作一个初步的释读,探寻隐藏在刘贺大墓中的汉代高超的织造技术和惊艳世界的纺织品天堂。
一、用纺织品装饰的豪华墓塘
我国是丝绸的故乡,又是丝绸之路的起点。早在二千多年前汉代的张骞开通西域后,大批精美的丝绸以及各种纺织品,便沿着这条横跨欧亚的丝绸之路,源源不断地传播到世界各地。随着国内需求的增加和对外销量的增大,种桑、养蚕、缫丝、纺织等相关产业在全国各地得到空前规模的发展,丝绸等纺织品的数量、品种和质量都大幅度提高,达到鼎盛。毫无疑问,在这样的背景下,处于社会上层的海昏侯刘贺自然会拥有当时最高等级的丝绸以及各种纺织品,生前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死后带入坟墓,继续享受着荣华富贵。
在海昏侯墓西藏阁的文书档案库中,出土了据说是刘贺亲自撰写的一篇《筑墓赋》,赞颂由他自己主持修建的这座大墓,其中有“厚费数百万兮,治冢广大。长绘锦周塘中兮,悬璧饰庐堂。西南北东端兮,……”等语句。(图1)这段文字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第一,刘贺建造这座大墓耗费竟达数百万钱;第二,在这座大墓的墓塘中,使用“长绘锦周(绸)”进行装饰;第三,用悬挂的玉璧即“悬璧”,装饰在锦绸上,西南北东全覆盖。
图1
这是一个多么辉煌灿烂的场景啊!姑且不论墓室里使用精心编织的席子铺设地面,使用高级的油漆彩绘装饰棺椁,仅仅是“长绘锦周(绸)”就足以让整个木质的墓塘内五色炫曜,熠熠生辉!汉代纺织品的花色品种十分丰富,在缯(zeng音增)或帛的总称下,有紈、绮、缣、绨、紬(绸)、缦、綮、素、练、绫、绢、缟以及锦、绣、纱、罗、缎等数十种,织造技术百花争艳,已经达到了相当纯熟的境地。其中最为珍贵的是彩锦,就是刘贺在《筑墓赋》中所说的“长绘锦周(绸)”。锦字,从金旁,是金与帛的结合体。在汉代这是一种经线起花的彩色提花织物,纺织过程中往往加入金银箔丝,花纹闪亮生动,外观绚丽多彩,锦上还可以织绣文字。由于彩锦的生产工艺要求很高,织造难度很大,因此其价格贵重如金。中国的丝绸最初是可以作为货币使用的,它们的长宽是有固定规格的,一般二尺二寸为幅,四丈为匹,二丈为端。一幅中有经线八十根称为一升,也叫一繌。(zong,音综)七至九升为粗布,十至十二升为细布,特细布可达三十升。而彩锦的规格不在此例,通常会短而宽,计量时往往论“张”、“段”,而不论“匹”、“端”。海昏侯刘贺使用这种“长绘锦周(绸)”,到底有多长?是单幅还是双幅或者是三幅?其中的图案究竟是织出来的,还是绘上去的?锦与绸又是怎样结合在一起的?这些问题由于没有实物依据,无法定论。但是显而易见,把这种“长绘锦周(绸)”作为墓塘内即主椁室四周的装饰,再配以悬璧,真可谓不惜工本,华丽壮观!按照今天的装饰方法计算,或悬挂起来,或粘贴在椁板上,至少需要上千平方尺的锦绸。这种把精美的锦绸用在建筑上作为装饰物,是我国古代的一个创造,而刘贺大墓为我们提供了实物依据。
在海昏侯墓中,使用纺织品作装饰的地方还有多处。在主椁室的东室东北部,也就是放置主棺椁处,出土了青铜帷帐帐钩。(图2)一般地说,帷帐是用细纱制成,既透风、透光,又挡虫、挡尘,是南方的生活用品,也是贵族卧榻之上的奢侈品。汉诗中有“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的句子。此帐钩长约一尺有余,形如一只正在爬行的壁虎,惟妙惟肖。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帐钩两头用于悬挂帷帐的钩子都很小,如果用其悬挂如今的蚊帐,显然因为钩子太小无法挂住。这说明当时悬挂的帷帐是非常轻非常薄的,用很小的钩子就能挂住。长沙马王堆出土的一件素纱禅衣,长160厘米,两袖通长190厘米,领口、袖头都有绢缘,而总重量只有48克,纱的细韧程度是可想而知的,说明那时的织造技术已经达到了相当精细的水平。
图2
据考古工作者介绍,在刘贺内棺的棺盖上,人们发现了丝织品的痕迹。经分析可能是罩在棺上的荒帷。荒帷,就是现在所说的棺罩,在先秦典籍中多次出现过。专家透露,发现的荒帷痕迹大约有内棺棺盖三分之二面积大小,图案布局比较完整,但侧面悬垂的荒帷已经难寻踪迹。荒帷上的花纹是典型的汉代纹饰,小的像花穗一样,三四厘米左右一个,是绣在织物上的。初步估计属于皱纱之类的纺织品,经纬线是加捻的,比平纹纺织品难度大。此外,刘贺下葬时使用过的温明,上面也应有纺织品覆盖。这就再次告诉我们,海昏侯墓的墓塘中,耗费了大量的高档次的纺织品,在椁室里、在棺材中、在器物上,一层一层地装饰起来,使这里成为丝绸的世界,纺织品的天堂!
二、荟萃汉代纺织品的精华
刘贺是从山东的昌邑到江西的海昏,这一北一南两个地方都是纺织品的重要产地。特别是山东,历史上曾有“齐纨鲁缟”、“冠带衣履天下”的美称。因此,刘贺对各种高档的纺织品应当是非常熟悉的。
目前看到海昏侯墓出土的与纺织品和衣物有关的木椟共三块,制成签牌状,就是一块上圆下方的木头片儿,其上有孔,以便用线绳捆在漆盒或者衣笥上。签牌上用毛笔写明漆盒或衣笥内各种纺织品和衣物的名称、数量等,实际上是一张清单,所以也有人叫它“随葬遣策”。海昏侯墓的签牌编号达到34号,说明盛放物品的漆盒和衣笥至少有三四十个。尽管签牌上的字迹有些模糊,尚需专家仔细辨认,但有了这些清单,埋藏在刘贺大墓中的纺织品和衣物便可一目了然。
第二十号签牌上写着:(图3)“第廿。絮丸上衣五,丝丸上衣十,涓(绢)丸上衣四,緀(qi,音妻)丸上衣二,□丸单属廿六,
细丝单属十四,□文单属六。”
图3
第二十一号签牌上写着:(图4)“第廿一。细练复绔一两,绛练袚(bo,音拨)袍一,黄系复属一,筒布褑(yuan,音援)袜一两,绿箧盛。”
图4
第二十四号签牌上写着:(图5)“第廿四。绛练中□二,细练中□一,涓(绢)丸中□一,□丸中□一,□□中□五。”
仅仅在这三张签牌上,就涉及到汉代的纺织品丸(纨)、絮、丝、绢、緀、练、绛、布等八种,再加上前面提到《筑墓赋》中的绘、锦、绸等,共计十余种。实际上,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收录“糸”部字便多达259个,充分反映了我国古代纺织品的种类繁多、织造技艺发达。那么,海昏侯墓中的纺织品种类都有哪些呢?
第一大类是麻。麻,起源于中国,有“国纺源头,万年衣祖”之称。据考证,在我国,麻的使用比丝绸至少早了5000年,比毛至少早了6000年,比棉至少早了9000年。早期人们主要种植大麻,秦汉时期主要种植的是贮麻。用贮麻纤维制成的服装叫布衣,价格相对比较便宜,为普通人所穿。后来“布衣”成为“庶民”的代名词。我国很早就掌握了贮麻的种植、加工、纺织、漂白、染色等技术,织出的布匹并不比棉织品差。上面签牌上提到的“筒布褑袜”,就是用麻做成的。这种麻一定很柔软,穿在脚上不感觉很粗糙。再有,海昏侯墓出土的三件漆器上的铭文都记载着,在髹漆过程中使用了“丹臾(犹)丑布”。(图6)这里讲的“丑布”,
图6
实际上也是麻织物,用于做漆器的夹贮胎。海昏侯墓中出土的大量漆器,如奁、盒、碗、盘、杯,主要是用夹贮胎做成的。还有,刘贺大墓中的主棺以及食案,在髹漆时也要使用大量麻布,粘贴在木板表面,叫一麻五灰,借以找平木头上的坑洼,增强木材的张力。据考古人员介绍,在搬动棺木盖板时可以隐约感觉到上面似乎有布一类的东西。推测应该是麻类的纺织物。此外,在海昏侯墓的车马坑中,出土了青铜鎏金、错金银盖弓帽。(图7)汉代的安车或轺车上往往装有伞一样的盖,(图8)用以遮风、挡雨、防晒。这种车盖也是用麻织品制成的,一般是青黑色的,有圆形的,也有长方形的,具有很强的韧性和张力,靠伞毂和盖弓帽支撑起来。
图7
图8
第二大类是丝。植桑养蚕,缫丝织绸,是我国农耕文明发展的一个标志,也是中华民族对世界文明的巨大贡献。良渚文化遗址考古发掘证实,我国的丝织技术至少有4700多年的历史。经过2700多年的发展和积淀,到了汉代,我国的丝绸以其轻盈、舒适、光亮等神奇的特性、卓越的品质、精美的花色和丰富的文化内涵而享誉世界。刘贺大墓中的纺织物主要是丝织品。这里仅对《筑墓赋》和签牌上提到的几种丝织品略作考释。
其一,绘。现在人们把“绘”理解为绘画,即在丝织品上作画。其实,古代的“绘”表示把各种彩线会集在一起,彩绘是一种高档次的丝织品。《说文解字》对“绘”字的解释是:“会五采绣也。”有人据此认为,绘,就是五彩俱备的绣品。我感觉,绘,如果单纯是画出来的,就成了帛画;如果单纯是绣出来的,就成了刺绣;如果单纯是织出来的,就成了绸、缎、帛。所以,绘,很可能是综合性的门类,它把画、绣、织有机地融合为一体,形成一种全新的丝织品种。
其二,锦。是以彩色丝织成有花纹的丝织品,亦称织成、织文。它是中国古代多彩丝织品的突出代表。前面说过,锦的织造很费工,所以相当昂贵。《释名》中说:“锦,金也,作之用功重,其价如金,故惟尊者得服之。”锦可以分为经锦和纬锦两种,前者用经线起花,后者用纬线起花。汉锦绝大多数是经锦。长沙马王堆汉墓中出土了几种起绒锦,主要用于丝锦袍的领袖边缘、衣带、香囊以及几巾的边饰等,装饰效果颇为显著,这也说明锦的价格昂贵,舍不得用大料做服饰。与普通锦相比,起绒锦织出的图案具有立体效果,花纹清晰雅致,精细巧妙,真正具备了“锦上添花”的效果,成为中国传统的织锦工艺之一。
其三,绸。“绸”字与“紬”字相通。《说文解字》释:“绸,大丝缯也。”颜师古注:“抽引粗茧绪纺而织之曰绸。”绸,必须用长丝织成,而一条蚕最长可吐丝1000米左右,因此在没有化学纤维之前,蚕丝是制绸的最好原料。绸以平纹或平纹作地组织提花织成,质地较细密,但不过于轻薄,有生织、熟织、素织(平纹上无花)和花织(平纹上起简单花纹)之别。宋应星《天工开物·乃服·经数》指出:“罗纱经计三千二百缕,绫绸经计五千、六千缕。”可见,绸在织造过程中,经线比罗、纱、绫要密得多。
其四,絮。不是指棉絮,而是指丝絮,即粗丝棉。它是由茧抽缫而成的,因此也有把絮叫做“茧”的。汉代丝织品中,有一种叫做“吹絮纶”的品种,是否简称为絮?第二十号签牌上写的“絮丸上衣五”,可能就是用絮与纨制成的衣服。据《汉书》记载,汉文帝曾经赏赐给九十岁以上的老人“人二匹、絮三斤”。汉宣帝在霍光死后“赐金钱、缯絮、绣被百领,衣五十箧”等。可见,絮很贵重,并不是一般人能够享用的。古时絮也常常作为被子的填充物。“被”也叫“寝衣”或“衾”,《说文解字注》释称:“寝衣为小被,则衾是大被。”根据絮的不同,可分为丝被、绒被、棉被;根据面料的不同,可分为锦被、绮被、罗被等。
其五,绢。指生丝平纹的丝织品,密度比纱高些,颜色呈现浅黄色。第二十号、二十四号签牌上,都把“绢”字写成了“涓”,可见当时两字通假。古代对于绢的使用比较普遍。师颜古在《急就篇》中注:“绢,生白缯,似缣而疏者。”也就是说,绢是由生丝制成的平纹织物,但比缣要稀疏。绢的经纬一般加弱拈,织物的质地较缎、锦薄而坚韧。
其六,緀,即织贝、贝锦。《诗经·小雅》曰:“緀兮斐兮,成是贝锦。”据此有人解释,緀是花纹错杂,色彩相间,织成有贝壳花纹的丝织品。这种解释不够准确,如果仅仅是把锦染上了贝壳一样的花纹,本质上还是锦,没有必要叫緀。所以我认为緀是用经过切割、打磨、抛光的小贝壳,缝缀、镶嵌或刺绣到锦上,使锦绸产生贝壳似的五光十色,形成一种更加绚丽的丝织品种。据《尚书·禹贡》记载,这种緀即织贝、贝锦,主要产自扬州一带。
其七,练。练,作为动词,是指把丝麻或布帛煮得柔软洁白,《周礼·天官·染人》说:“凡染,春暴练,夏纁玄。”郑玄注:“暴练,练其素而暴之。”而练,作为名词,是指白色的熟绢。《后汉书·马皇后传》说:“常衣大练裙。”汉代有名的舞蹈——长袖舞和公莫舞——都是由演出者舞动长练。(图9)所以练除了洁白,还要光滑、柔软、轻盈,产生收放自如的效果。海昏侯墓中的第二十一号和二十四号签牌上,都标有“细练”和“绛练”,说明那时的练也分粗细,也要染色。染色是纺织工艺的重要内容,可以先染后织,也可以先织后染。《说文解字》中所列的纺织品色调多达39种之多。刘贺使用的全部是细练,白练染成大红的颜色就是绛练,很鲜艳,可能是刘贺非常喜欢的一种颜色。
其八,纨。在三块签牌上,丸字出现了七次,是使用频率最高的字。说明当时这种丝织品的使用非常广泛。“丸”字与“纨”字通假,指白色细绢,细密而洁白的薄绸。《汉书·地理志》中说:“织作冰纨绮绣纯丽之物。”有资料记载,纨多出自齐地,也就是现在的山东地区。
附带说一句,在汉代的高档丝织品中,还有一种叫罗(羅),常与其他丝织品并称为绫罗绸缎。虽然竹简和签牌中没有发现这个罗字,但《汉书·武五子传》记载,刘贺的第一任妻子叫罗紨,是曾经当过丞相的严延年的女儿。刘贺与罗紨的女儿叫持辔。而罗是一种素地提花丝织品,花纹和地子颜色相同;紨是一种粗绸,罗与紨在当时都是高档的丝织品。辔是用丝线编织起来的缰绳,比麻绳要结实得多。用罗、紨、辔为女人命名,足见那个时代人们对各种丝织品的喜爱。
第三大类是棉。一般地说,棉花(草棉)无论是粗绒棉还是细绒棉,都是从国外引进的,不是我国原产。汉代的棉不是指这些草棉,而是指木棉。这种木棉在我国东南、西南以及海南地区都有生长。《史记》中说张骞一行曾在如今的印度一带见过一种四川出产的桐华布。左思《蜀都赋》也说蜀地“布有橦华”。桐华,指的就是木棉。《华阳国志》中更明确指出:“益州有梧桐木,其花采如丝,人绩以为布,名曰桐华布。”木棉生长由于受到地域的限制,产量不会很大,使用也不会很广泛。
三、刘贺穿戴过的多种服饰
服饰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它凝结着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双重成果,被誉为人类形体美的外延,是“人的第二皮肤”,是“无声的语言”。至于海昏侯刘贺穿戴过的服饰,大体可以分为三大类:其一,是刘贺生前穿戴的,这在史书上有零星记载。其二,是刘贺入敛时穿戴的,这在汉代有一定之规。其三,是刘贺带入坟墓的,这些都放在漆盒与衣笥中,有签牌为证。综合这三大类,人们可以从刘贺穿戴过的服饰中,真切地观察到汉代贵族的衣着文化和生活面貌。
①斩缞(cui,音催)。史书中记载的刘贺最初形象就是身穿斩缞。斩缞,是一种丧服。因为刘贺是应诏作为丧主到长安去主持汉昭帝刘弗陵的葬礼。古时丧服有五种——斩缞、齐缞、大功、小功、缌麻,五服之内又细分为十一种。参加治丧的亲属依据关系的远近穿不同的丧服。这些丧服都是用麻织物做成的,因此有披麻戴孝之说。现在人们常说亲戚关系在“五服之内”,指的就是需要穿这五种丧服的亲戚。由于血缘关系亲近,所以又有“五服之内不通婚”之说。在丧服之中,斩缞是最重要的一种,只能由本宗内的子女为父亲、妻子为丈夫、父亲为嫡长子穿戴。一套斩缞包括斩缞衣、斩缞裳、斩缞冠等。(图10)《礼记·丧服四制》说:“其恩厚者其服重,故为父斩缞三年,以恩制者也。”据此,汉昭帝死后,整个朝廷只有刘贺一个人有资格穿这种斩缞为他守孝,而且应当穿三年(跨三个年头,实为二年多)。霍光等人在废黜刘贺皇帝的奏牍中说:“昌邑王典丧,服斩缞,亡(无)悲哀之心”,于是27天后便被拉下了皇位。而与此同时,太后穿的却是“珠襦”与“盛服”。襦,是指短衣或短袄;珠襦,则是指用珠宝串起来做成的短衣。盛服,就是正式场合穿的最庄重的服装。后来当皇帝的汉宣帝刘询,“洗沐赐御衣”,直接就穿上了皇帝的服装,比起刘贺幸运多了。
图10
②玺绶。古代印玺上所系的彩色丝带。既是一种高贵的服饰,也是一种权力和地位的象征。刘贺抵达长安未央宫后,“王(指昌邑王刘贺)受玺绶,袭尊号。”皇帝的绶带是彩色的,品质是最高的。就绶带本身而言,不同级别有不同的长度、颜色、绶穗数量。绶带越长,绶穗越多,地位越显尊贵。据《续汉书·舆服志》记载,帝王黄赤绶四采,黄赤绀缥,长二丈九尺九寸,五百首。诸侯王赤绶四采,赤黄缥绀,长二丈一尺,三百首。公侯将军金印紫绶二采,紫白,长一丈七尺,一百八十首。这里的“首”是经丝密度的单位,单根丝为一系,四系为一扶,五扶为一首。绶广六寸,首多者丝细密,首少者丝粗疏。由于绶带较长,需要在身上缠绕起来,无形中增加了美感和威严。刘贺的罪状之一,便是“取诸侯王、列侯、二千石绶及墨绶、黄绶以并佩昌邑郞官者免奴。”即随意把绶带收上来并赏赐给从昌邑带来的郞官。刘贺被废掉皇帝时,霍光“乃持其手,解脱其玺组(包括绶带),奉上太后”。可见,玺绶就是皇位的象征,代表着最高的权力。
③惠文冠。冠,是古代人们头上装饰的总称,也叫“头衣”或“头服”。早期只是一种束发的发罩,以后又分出了冠、冕、弁(bian,音变),属于重要的服饰之一。男子长到二十岁要行冠礼,从此社会和家庭就要按照成人的标准要求他了。《礼记·冠义》称:“冠者,礼之始也,是故,古者圣王重冠。”“冠而后服备,服备而后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就是说,圣王非常重视礼冠,只有戴好礼冠,才能穿好衣服;只有穿好衣服,才能做到容貌体态端正,和颜悦色,言辞顺达。刘贺应诏当皇帝时才十八九岁,并未行冠礼。直到二十六七岁时,汉宣帝让山阳太守张敞去探望这位废帝,他看到刘贺“冠惠文冠”并且“簪笔持牍趋谒”。汉代时冠的样式很多,有刘氏冠、进贤冠(也称儒冠)、通天冠、远游冠、惠文冠、方山冠等。刘邦当亭长时,曾经用竹皮制成一种冠,时常戴在头上,后人称为刘氏冠。惠文冠也称武弁大冠,(图11)“惠”字通“繐”字,指薄麻布。起初只是头戴用薄麻布做的下垂双耳之弁,后来在弁下衬以平上帻,再往后又将麻布弁涂上漆,看起来像在帻上加了一个漆笼,故又名笼冠。
图11
④短衣大绔(ku,音裤)。刘贺回到昌邑当庶民时,山阳太守张敞看到他“衣短衣大绔”,意思是穿着极普通的短衣和大绔。古代的衣专指上衣,而裳则是专指下面穿的服装,正如《说文解字》所说:“上曰衣,下曰裳。”后人进一步指出:“衣者,隐也;裳者,障也;所以隐形自障闭也。”短衣,又叫上衣或短上衣,也称为“襦”。(ru,音儒)短衣的称谓是相对于深衣的,深衣是将过去上下不相连的衣和裳连在一起,“被体深邃”,故名深衣。它的下摆不开衩口,而是将衣襟接长,向后拥掩,即所谓“曲裾”。汉代深衣一般是上层贵族的服装,所以当庶民的刘贺只能穿短衣即襦。襦也有长短之别,长襦叫褂,短襦叫腰襦。这种短衣,宽袖、交领、右衽,为一般人平时所穿。大绔,也写作大袴,就是如今的裤子。《说文解字》称:“绔,胫衣也。”《释名》中说:“袴,跨也。两股(大腿)各跨别也。”这说明古代的大绔没有裆,只有两个绔筒套在腿上保暖,上端有绳带系在腰间。《汉书》记载,刘贺当昌邑王时,“又有血污王坐席”,也说明了当时的大绔没有裆,刘贺得痔疮污染了坐席都未察觉到。当然,汉代也出现了一种有前后裆的下服——“穷绔”。《汉书·外戚传》中说:“光欲皇后擅宠有子,帝时体不安,左右及医皆阿意,言宜禁内,虽宫人使令皆为穷袴,多其带,后宫莫有进者。”翻译出来就是,霍光为了让自己的外孙女——上官皇后生子,串通左右及医生,以皇帝刘弗陵身体不好需要禁内为名,命令后宫的宫女都要穿穷袴,还要系上很多带子,不能进奉皇帝。服虔注:“穷绔,有前后裆,不得交通也。”颜师古注:“穷袴即今之绲裆也。”这样做的后果是,汉昭帝死时无嗣,只能诏刘贺典丧。
⑤上衣。第二十号签牌上写着:“絮丸上衣五、丝丸上衣十、绢丸上衣四、緀丸上衣二。”后面的“□丸单属廿六,细丝单属十四,□文单属六”,属于系上衣的丝带。如此,在这个衣笥中盛放的上衣应为21件。这里顺带说一下,按照汉代的丧葬制度,死者如果是士大夫,那么在第二天的小敛时,要穿上包括春夏秋冬在内的各种衣服19套,然后用布带捆扎,使之牢固。捆扎的布带是“横三缩一”,即横向三条,纵向一条。大敛时还要再加包括单被、絮被在内的衣物30套,捆扎的布带是“横五缩三”,即横向五条,纵向三条。江陵马山一号楚墓棺内出土的衣物为19件,如果加上锦帽、漆履、麻履、敛衾等,总计不下50余件。而长沙马王堆汉墓中的辛追下葬时,从头到脚包裹着各式丝麻织物共18层,横扎9道丝带,最后覆盖工艺精湛的敷彩黄丝绵袍一件和“长寿绣”绛红绢绵袍一件,一共是20层包裹,与小敛规定的19套相差无几。海昏侯刘贺属于厚葬,小敛时身上包裹的衣物应在19套上下。
⑥玉带钩。在海昏侯内棺刘贺的遗体两侧,各发现一件精美的玉带钩,合起来是完整的一对。(图12)这对玉带钩质地上乘,青白温润,巧妙地雕刻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带钩与腰带是汉代重要的服饰之一,根据身份的不同,可佩带铜带钩、银带钩、金带钩、玉带钩。古人的上衣均无扣纽,外面要系带。第二十一号签牌上写着:“黄系复属一”。系,就是丝带;黄系,就是黄色的丝带;复,就是双层。带有大带和革带之分,大带用以束衣,革带用以佩物。革带是用牛皮制成,它不直接系在身上而是系到大带上。大带是用丝织成,郑笺:“其带伊丝,谓大带也。大带用素丝,有杂色饰焉。”那时诸侯和大夫都用素丝带,士用练(煮过而较洁白的丝),并饰以黑边。后代有所谓金带、玉带,都是在带上饰以金、玉,是官员的服饰。刘贺身边的这两个玉带钩,一个是系大带用的,一个是系革带用的。下葬时革带上挂着玉具剑、香囊、书刀、玉印等。这在海昏侯墓主棺的发掘中都一一得到了证实。
⑦细练复绔。第二十一号签牌上写着:“细练复绔一两”。“细练”,指材质,是用最好的丝练制作。普通老百姓只能用粗布做绔,只有贵族才能用细练或丝纨做绔,所以人们把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贵族子弟也称为“纨绔子弟”。“复绔”,就是后世所称的厚裤子,当然也可以做成夹裤,絮进绵、麻,成为过冬的服装。“一两”,不是指重量,而是指绔的两个筒。现在的裤子是由裤腰、裤档和裤筒三部分组成,但汉代裤子没有裤腰和裤裆,只有两个裤筒,上面用带子系住。穿时只套在胫上,也叫胫衣。因此,把这种无腰、无裆,只有两个裤筒的绔称为一两。当然,为了遮羞,古人在绔的外面,往往穿一条类似腰裙的服饰——裳。
⑧绛练袚袍。第二十一号签牌上还写着:“绛练袚袍一”,“绛”,指颜色,为深红色;“绛练”,是指把白色的丝练染成红色的丝练。《墨子·公孟篇》说楚庄王“鲜冠组缨,绛衣博(袚)袍”。说明那时这种衣服已经流行了几百年。“袚”,指蔽膝,古代下体之衣,是遮盖大腿至膝部的服饰,其形制与现在的围裙相似,但稍窄,拴到大带上,能够遮蔽到膝部。“袍”,指有夹层、中间有絮或丝棉的长衣服,为御寒之服。《诗经·秦风》:“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里就出现一个问题:既然“袚”是一种衣物,“袍”又是另一种衣物,签牌上为什么写着“绛练袚袍一”?这是因为袚作为蔽膝,可以缝制在袍的右边,成为袍的一部分,而袍的左边是前襟。穿着时袍的前襟从左边盖住右边,为右衽,正好遮住蔽膝。这样,袚与袍成为一体,因此叫“绛练袚袍”。
⑨筒布褑袜。第二十一号签牌上还记载着:“筒布褑袜一两”。前面说过,“筒布”是一种麻织物,比丝织品略显粗糙。“袜”,是穿在脚上的,而脚是人体的末端,所以也叫“足衣”。 “褑”字同“褤”字,即为佩衿或佩绞,表示两个相交的带子。“褑袜”是指有带子系住的袜子。“一两”,不是重量单位,而是袜子的两只,当作一双讲。古人的袜子最早是用经过鞣制的兽皮制成的,后来用麻布、丝绢包裹足部,再后来制成专门的袜子,上面有带子系牢。西汉时纺织缝纫的袜子已经进入普通百姓之家,成为日常穿戴的一种必需品。
至于签牌上提到的“□丸单属”、“细丝单属”、“涓丸(绢纨)中□”等,由于缺乏实物对照和相关资料印证,无法作出判断。
四、刘贺大墓中的纺织品为什么没有完整地保存下来?
既然海昏侯墓中埋藏了这么多的纺织品和服饰,为什么在这次考古发掘中没有出土一件精美的丝绸实物?回答这个问题,就要从二千多年来海昏侯墓前后两次被盗说起。
应该说,刘贺大墓建造的时候,密封状态是良好的。特别是椁侧板与墓壁之间的熟土二层台宽约1·2米,采用砂、木炭、粘土分层夯筑而成。椁顶板上面用一层青膏泥、一层细砂、一层木炭封护,三层叠加厚约0·7米,尽管厚薄不一,但界限分明。在主椁室内分别安放不同的灯具,封土前曾经点燃照明,自然熄灭后墓内缺少氧气。这样的密封措施,完全具备了纺织品和服饰防腐的必要条件。
然而,刘贺大墓沉睡在地下二千多年的岁月并不平静。据史料记载,公元318年,也就是海昏侯墓建成不到400年,豫章郡发生过一场大地震,整个海昏县淹没在鄱阳湖中,当地民谣称:“沉海昏,起吴城。”海昏侯墓室很可能在这次地质变迁中被震塌,随即湖水浸入。这对于墓中的纺织品和衣物来说,有一定的破坏作用。但更为致命的是,在公元900年前后的五代时期,由于地壳的变化,海昏县又重新浮出鄱阳湖水面,一帮盗墓贼盯上这座西汉大墓,盗洞打在椁室的西北角,这里正好就是衣笥库。由于当时从墓中挖出来的衣物不能变卖,不值钱,也无法穿戴,盗墓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没有得到想要的宝贝,一气之下硬是砸碎了库中盛放衣物的漆盒、衣笥,发泄不满。这就彻底破坏了海昏侯墓中各种珍贵的丝织品和完整的衣物。
到了公元2011年,刘贺大墓再次遭到现代盗墓贼光顾,他们的盗洞精确地打在主椁室的正中央,并且贯通到墓室的最底部。(图13)尽管被及时发现,并就此展开了长达五年的抢救性考古挖掘,但这个盗洞严重地破坏了墓葬原始的密封状态,空气源源不断地进入墓室,使得有机质的纺织品和服饰迅速氧化,再次遭到无可挽救的毁灭性破坏。从此,人们再也不可能从这里见到二千多年前惊艳世界的纺织品,真切地去感受中国灿烂辉煌的丝绸文化了。
图13
2016年12月6日
本文摘自王金中著《 管窥汉代文明之光——海昏侯墓出土文物探析》
本文参考资料:《史记》、《汉书》、《中国通史》、《中国科学技术史》、《中国古代物质文化(孙机)》、《鉴宝心得(史树青)》、《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沈从文)》、《汉代器物文化拾英》;《南昌汉代海昏侯国考古成果展》展板说明、近期报刊有关新闻报道。
图片来源:《五色炫曜》展览、首都博物馆网站。
[责任编辑 张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