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籍广西宾阳县武陵镇沙井村,今年96岁,小名叫张玉生。1938年从南宁军医学校毕业,闲居在家。至今我还能一字不漏的唱出《南宁军医学校校歌》:我们永年青,我们永向前。学校是革命的熔炉,我们是熔炉的一群,为国为民不畏强敌。今天欢笑在一堂,不怕牺牲,救死扶伤,永远年青,永远向前。1939年3月,桂南战事吃紧,国军155师奉调宾阳,师部就设在我家隔壁的一位财主家,军医处则设在我家。当时该师正好招收军医人员,我是从军医学校毕业的,于是便报名参军,当上了军医,军衔为上尉。参军后,我改名叫张近志,我们的医疗队医务人员很少,只有2名医生6个护士,十几名担架兵。当时,我的工作主要是给士兵看病。因为我爱好音乐,会唱歌,所以不时下连队教士兵唱抗战歌曲,以活跃部队文化生活,鼓舞士气。
1939年12月,昆仑关战役打响,155师奉命开赴五塘、九塘等地抵御日本鬼子。我军第5军第200师等部队3000多人为主攻部队。第一次攻打昆仑关时,由于事前侦察失误,被日军用飞机、机关枪、大炮等火器猛击,我军损失惨重。阵地几次失守。
当时,我155师也配合200师作战,我随部队走上前线,主要任务是在前沿第一线抢救伤员,包括包扎伤口、认定伤员受伤部位和受伤等级,规划其是否步行下火线或者是用担架兵抬、用车辆运送等。我的第一任妻子王丽英是和我一起从南宁军医学校毕业后参军的,是个在南宁军医学校速成班学医6个月就毕业的女兵。她也分配在155师医疗队。战斗打响后,我是战地医生,她是救护班班长。我们俩不顾弹雨纷飞,在阵地上忙碌地抢救伤员,把生死置之度外。当我在给一位伤员包扎伤口时,冷不防身后一名假死的日本伤兵向我们打冷枪,子弹从我妻子的心脏穿过,她当场壮烈牺牲。我发现后,家仇国恨尤其是杀妻之仇令我血管贲张,抄起我伤员的步枪几步跳到那日本伤兵跟前,用枪托狠狠地向那鬼子的头上砸去,把他当场打死。这也算是为我亡妻报了仇雪了恨。由于战斗异常紧张,我来不及掩埋妻子的尸体,又投入了抢救伤员的紧张工作之中。后来,我们的师长劝筇知道了我在战场砸死日本兵的事情后,表扬了我,说我做得好!
为了医治从前线运下来的伤员,国军在宾阳的多个地方设立了战地医院。新桥镇(当时叫绿崖乡)村堡村的山井寺就是国军第5军和64军的临时战地医院之一。我从前线撤下来后,被安排到山井寺战地医院工作。山井寺地处宾阳新桥林堡村与上林县巷贤圩交界处,比较偏僻,交通不太方便,伤员都是用担架抬来的。由于运送不及时,许多伤员流血过多,70%左右都在路上死掉了。那情景多么凄惨啊!他们死后,由于敌机轰炸、扫射,大部分都不能埋葬,就放在山上、田边,战后才由当地百姓草草收敛埋葬。而那些能自行行走的伤兵,有的跛着脚,有的柱着拐杖在各处游走着,有些能找到原部队,有些则走散了,成为流浪的伤兵。这些流浪的伤兵缺医缺药,缺衣缺食,境况也十分凄惨。
山井寺战地医院面积不大,只有1亩多,有前后2进。前低后高。神像、香炉等占去了一些地方,所以,能用作医护的面积就少了。所以,只有重伤员住在山井寺战地医院,较轻的都安置到老百姓家里。这个寺庙后进的两侧建有炮楼,是用三合土筑成的,高约八九米,四周都开设枪眼。据说这座炮楼是民国初期村民为了防匪而修建的。在山井寺战地医院期间,几乎每天都有日本鬼子的飞机前来侦察、轰炸和扫射,医院前面和后面曾经落下十几枚炮弹,炸出了十几个大坑。有一天,日本飞机又来轰炸,我端起一挺捷克高射机枪向敌机猛射,机枪的响声和敌机炸弹爆炸声把我的右耳震聋了,从此落下终生残疾。
在山井寺战地医院,医药、手术器械都比较缺乏,很多重伤员在战地医院做开胸手术和截肢手术。做大手术的医生是苏联专家,简单一点的手术则由中国军医操作。双方语言不通,工作上很难交流。大约3个月时间,苏联专家便撤走了。山井寺医院也随着撤到柳州后方医院。如今,我还记得山井寺战地医院院长名叫黄炳中,是北方人。我155师军医院的院长叫梁友铭,战后任广州第一医院院长。山井寺战地医院虽然不大,并且地处偏僻,但国军的一些高级长官也曾经到此视察和看望伤病员,第5军军长杜聿明、第46军军长张缅、155师师长邓筇等均到来过。
山井寺战地医院痊愈的伤病员有的返回部队,重上前线,有的流散各地,自行离职返乡。我在昆仑关战役之后,随155师调回广东曲江(今广东昭关)整训,后调入昭关131后方医院。
在山井寺战地医院死亡的国军壮士都埋葬在医院旁边的山坡上,没有棺材,也没能换上一套新的衣服。当时,我们心里十分内疚,战争实在是太残酷了!这些将士死得实在是太惨了。大多数没有留下名字,他们的家人也不知道他们死在这里!由于死亡人数多,到底那个地方埋葬了多少名国军将士,谁也说不清楚。
令我敬佩的是,当年山井寺附近的村堡村民众抗日热情很高。他们腾出住房给我军住,送粮食送柴草给我军,还把门板摘下来当作担架,抬送我军伤员。这些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屈指数来,昆仑关战役距今已有75年了!昆仑关和山井寺一带洒下了我军无数将士的鲜血,埋葬着我军难以计数的忠骨。在我看来,昆仑关战役只有4个字可以概括,那就是“惨烈、悲壮”,但用“气壮山河”来概括更为恰当。昆仑关埋葬着我成千上万为国捐躯的战友,埋葬着我的爱妻王丽英——一名豆蔻年华的国军女兵!为了国家和民族,为了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她永远地离开了新婚不久的丈夫——国军军医张近志。我在昆仑差点战役的日子,是血与火的日子,是国恨家仇凸显的日子,是为国家为民族舍生忘死的日子!现在想来,走过这段日子,值!它锁定在我一生的记忆里。
作者简介:张近志,男,现年96岁,原籍广西宾阳县武陵镇沙井村,中国国民党抗战老兵,解放后在广东顺德医院工作,1958年在顺德市立新丝厂任厂医,1985年退休。现住广东顺德市客桂路客里区一街四巷。2015年3月村堡村乡贤谭炳奎、谭以成、谭炳章、谭炳仲拜访张近志,并陪他战地重游,到昆仑关和山井寺祭拜中国抗倭阵亡将士。
(编辑:徐方)